“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变形记》的开篇就这样震惊了世界文坛,我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当我在学校的图书馆中读到了卡夫卡的《变形记》时,耽于幻想的年纪,着实体会到了小说所传递出的痛苦、绝望、恐惧以及难以诉说的挫败感。卡夫卡在《变形记》的开篇就直接宣布了主人公萨姆沙的死亡,而余下的故事只不过是在叙述他是怎么死的罢了,尼尔·布洛姆坎普在《第九区》开始不久后也宣判了男主角的死亡——一个被平庸、无能的生活禁锢且势利的政府职员被外星人的燃料感染,变成了一只“对虾”,就像《变形记》里的推销员萨姆沙。
在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想象中,外星生物常常被虚构成一群高智商,面目狰狞丑陋,野心勃勃要占领地球甚至灭绝人类的大反派。这样的想象也不无道理,毕竟人类自身对于英雄神话的意yin往往就是从驱除这些“不善的来者”开始的,排除异己是人类天生的本能。
作为美国暑期档的一部救市电影,《第九区》怎么看都和以往外星生物题材的电影有所不同。首先,这些长相依然丑陋的外星生物已不再是凶狠残暴,充满着野心的邪恶一方,相反,比起人类的尔虞我诈,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择手段的泯灭良知的行为,这些长得像对虾的外星生物的确是这个污浊的世界里最讲义气和最善良的好“人”;其次,外星人虽然有着极高的智商和人类无法企及的科技水平,但这些外星人不再无所不能,他们也有困扰,他们的母舰悬浮在约翰内斯堡上空,然而他们却不幸被人类隔离在一个叫做District 9的贫民窟里任人宰割。约翰内斯堡,南非最大的城市,一个由十九世纪的淘金狂潮而疯狂发展起来的一座城市,昔日的南非是一个种族歧视的国家,占总人口不到一成的白人控制着国家权力,少数白人执政者以残暴手段实行种族隔离,杀戮无数,而导演将“第九区”的故事背景设定在了南非的约翰内斯堡,让这些天外来客遭受着非人般的待遇,影片中不仅白人所代表的政府机构将他们隔离在贫民窟,并催促其尽快搬迁(而貌似这些外星人谙熟人类的各种套路,要做最牛钉子户),这样的背景设置实则充满了对于人类自身的反讽意味。
《第九区》是一部反类型的科幻电影,因为在这部打着科幻片大旗的影片中我们看不到一个英雄,或者是这是一个英雄已死的故事。荷兰人后裔的Wikus先生原来作为政府部门MNU的工作人员(此机构有点类似我们国家的城管,负责隔离和管理外星人事宜),对于自我身份和地位的认同,Wikus在变成外星人之前是一个类似笑面虎的角色。而在被病毒感染后,身体内的基因突变,右手变成了外星人一样的爪,而这也成为了引发他对于身份焦虑的导火线。试想一下,一个原来养尊处优的上流社会之人,一下变成了到处遭人歧视的民工,原来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同顿然消失,“身份的焦虑”是我们对自己对于自身在社会地位的担忧,其实我们一直在为身份挣扎,从幼儿园的小红花,到小学的红领巾两条杠,到中学学生会干部,大学入党,毕业后进大公司,这些选择很多时候往往不是我们自己做出的,而是来自他人的意志,并且通过他人不断地肯定得到强化。我们的Wikus先生,在对于原来身份的缺失后所表现出来的焦虑而获得了外星人身份的认同——此时他已经不能在人类社会立足,而逃到了外星人居住的第九区。
有人会说Wikus最后驾驶机器人为了保护外星人父子团聚并回到母舰上,与黑人暴徒和政府军队对峙时,他成了影片的英雄。但我认为他的行为并非全部来自他的人品大爆发,而像《24》中那只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小强杰克鲍尔这类人在现实生活中或许应该建议美国政府刻一个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浮雕以此纪念他了。
影片前半部分波澜不惊,无字幕外加主角一口浓重口音的南非英语甚至让人越发产生睡意,但自男主角被病毒感染后,尤其影片的最后三十分钟Wikus驾驶的机器人与黑人暴徒帮和政府军队火拼大战简直经典,这样我才没有后悔花了一个小时四十多分钟看完一部没有字幕又带口音的影片。贫民窟暴走+超能外星武器,血肉横飞的境界还是别跟老外们说了,没有几十瓶血浆就如同吃川菜不加辣椒一样失望。
最后Wikus到底死没死,好像影片没有交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像Wikus这样一个异类生活于四处都像排除异己的人类之中,既然不能跟外星人一块逃离地球,那么选择死亡才是他的最终归宿。影片披着科幻电影的外衣,实则是一个讲述隔阂的警世寓言,只不过这个寓言讲的不再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而上升到了物种之间的隔阂。对于历史的评价中,或许我们不喜欢XXX,因为他清除异己,残忍无情,而同时我们又同情他,因为他自己成为了自己的牢笼,被权力和仇恨所困而不自知不自由。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一个外星人坐在废墟上,手捧着一朵金属玫瑰,场景像极了《机器人瓦利》,这是怎样一种凄凉,套用现在较流行的一句话,或许导演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废墟上开出的不是花,而是寂寞。